印度女电影人:女性是实力不是标签
2024年5月25日,在法国南部城市戛纳举行的第77届戛纳电影节上,印度导演帕娅尔· 卡帕迪亚(左二)及主创人员与奖杯合影留念
文/唐璐
编辑/胡艳芬
在印度,电影业历来是男性主导的产业。1913年当印度史上第一部故事片《哈里什昌德拉国王》诞生时,主创人员都是男性,就连男主角的妻子也是由男演员扮演,那时女性参与戏剧或电影还是一种禁忌。
100多年后,一批印度女性终于闯进了电影业,她们将镜头调转方向,远离被美化的男性英雄主义,探索以女性为中心的叙事,并通过女性视角诠释性别平等,演绎社会变革。
如今,印度女性电影制作人的作品不仅引发了本土观众的共鸣,也受到国际电影界越来越多的关注——多位印度女性执导的电影在各类国际电影节上取得突破性成功。
其中被印度总理莫迪赞为“激励了新一代电影制作人”的女导演帕娅尔·卡帕迪亚,不仅凭借《想象之光》赢得第77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和评审团大奖,还成为首位获得金球奖最佳导演提名的印度女性。这意味着女性电影制作人不仅在重塑印度电影,还在国际舞台上提升印度电影的影响力。《迷途新娘》被印度官方选为2025年奥斯卡参赛电影,该片女导演基兰·拉奥感慨道,“我们的时代终于来临,我们已经沉寂太久了,我希望这是印度女性讲述更多故事的开始。”
从屈指可数到星光璀璨
长期以来,在印度电影业,男性在关键的创意和决策职位上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女性的观点则常被忽视或误解。如今,越来越多的印度女性走向电影业的舞台中央,她们以女性视角讲述复杂社会现实中的真实故事,发出不同的声音,影响印度电影的叙事。
拉奥执导的《迷途新娘》就是一部探索女性权利和父权制的讽刺电影,它融合了幽默元素、戏剧性,讲述了两个戴着同样面纱、身着红色纱丽的新娘在拥挤的火车里被错误地交换,从而踏上新婚迷途的故事。在谈及电影创作的想法时,拉奥告诉当地媒体,她希望可以通过电影来挑战社会原有不合理的规范,她的目标是观众与电影产生共鸣、进行对话。同时,电影还要兼备娱乐性和吸引力。
虽然《迷途新娘》最终未能进入奥斯卡入围名单,但该片在奈飞(Netflix)平台2024年印度电影观看次数排行榜上高居榜首。拉奥表示,“很多女性表示与这部电影建立了联接。她们感到自己被看到、被倾听,觉得自己认识的许多女性都在这部电影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对于任何导演而言,这都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上世纪末便开始担任导演的塔努佳·昌德拉已经执导了多部颇有影响力并以女性为主角的故事片和纪录片。作为印地语电影最早一代女导演和作家,昌德拉一直把创作与女性有关的故事视为自己的使命。“在我开始踏入电影业的时候,女导演屈指可数,女性故事也很少。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努力更多地讲述女性故事。”昌德拉表示。
昌德拉为英国广播公司(BBC)执导的5集系列纪录片《婚礼骗局》曾在印度引起强烈反响。该片记录了5位妇女在寻找伴侣时,却成为骗子经济和情感剥削的受害者。影片通过令人震惊的真实故事,揭露了印度婚姻欺诈的真相。
与多数印度女性电影制作人背景不同,莉玛·达斯是一个完全通过互联网自学成才的女导演。2017年,达斯因制作了阿萨姆语故事片《乡村摇滚女》而一鸣惊人。该片讲述了10岁女孩杜努与一群男孩成为朋友,并梦想成为摇滚明星的故事。这部原生态电影中的大部分演员,是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达斯的家人。达斯本人则包揽了导演、编剧、摄像、剪辑、制作等全部工作。该片不仅在数十个国际电影节上巡演并获奖,还被选定参与2018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电影角逐。
在推荐该片作为印度国家电影奖最佳故事片提名的评审词中,评委写道:“《乡村摇滚女》是当代印度农村生活和时代的抒情蒙太奇。它巧妙地引起了人们对复杂的性别问题的关注,有时甚至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规范。”
在印度,很多女导演还兼任编剧或制片人,因此媒体常将她们统称为女电影制作人。但不少女电影人对这个“标签”表示反感,她们强调,这种归类使性别占据了主导地位,“我们并不想因性别而出名,而只是希望用作品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马拉雅拉姆语电影导演兼编剧梅农通过媒体表达自己的态度,她更希望被称为电影制作人,而不必冠以“女性”的限定语。“电影是一种创意产品,电影制作人的性别与其价值评估无关。无论电影制作人是男是女,他或她的创造性、专业精神和奉献精神都会反映在作品中”。执掌过多部泰米尔语大片的女导演加亚特里干脆直呼将“女性导演”一词从字典中删除。
基兰·拉奥则对《今日印度》杂志记者表示,虽然很多人不喜欢“女性导演”这个标签,但她对此没有异议。“事实上,与男性相比,女性在电影业的参与度仍然较低。因此,我为自己是在电影业取得进步的女性之一而感到自豪。”
半边天的“天花板”
虽然在过去几十年里,女性在印度电影界的影响力已有很大提升,但打破阻挡事业上升的“玻璃天花板”,对女性电影制作人来说依然是遥远的梦想。
由于印度电影产业的资源主要集中在以男性英雄主义为内核的电影上,女性故事和视角往往被边缘化,女导演的作品很难获得与男导演同等的资金支持。目前只有电影票房历来不错的个别女导演不用为资金伤脑筋。
用女导演希丽瓦斯塔瓦的话说,“如果一部大型电影涉及女性电影制作人,则会被视为极具经济风险”。事实上,对于一些最终获得资金支持的印度女导演来说,她们的创意决策往往也会受到更严格的监督,想要取得商业上的成功压力也更大。
人们在印度孟买“汽车电影院”看电影
即便是在国际电影节上已获得高度认可的女导演作品,也无法免遭在影片发行渠道方面的挑战。在2024年孟买国际电影节上放映的短片《Chhat》的女导演夏尔马说,“走进一个满是男人的房间,并试图推销你的电影并不容易,我还在等待发行商办公室里出现更多女性的那一天。”
杜塔在他与11位女性电影导演的访谈集中,讲述了基兰·拉奥与她的男摄影师之间发生的争执。有一天拉奥在片场看到一道美丽的霞光,她示意摄影师拍摄下来以便日后用在作品中,但摄影师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尽管拉奥强调“我是导演,你必须拍摄”,摄影师依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拉奥表示,如果是技术分歧可以探讨,她对摄影师公然蔑视自己的这种态度感到十分震惊。
制片人坦瓦尔在谈到她与男性导演合作的经历时表示,有位知名导演对她态度非常粗鲁,“大概是因为我曾向他提出过建议,他认为从一个女人那里得到指示或建议有失身份”。
值得欣慰的是,有迹象表明,印度女性电影制作人近年来所取得的出色成绩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业界对她们的态度。成为史上第一位获得印度国家电影奖最佳音乐导演奖的女导演罗亚尔说,“能够获奖表明我的才华和创造力打破了性别的偏见,得到了认可,这将会激励我不断挑战陈规陋习,为新一代女作曲家群体扫除障碍。我很高兴自己没有向陈规屈服。”罗亚尔强调。
电影业提质需要更多女性
作为印度第一位女性制片人和导演,法特玛·贝格姆在1926年执导了其首部电影《幻想世界的夜莺》,她不仅用技术手段实现了电影特效,还首次起用女性担任主角。自那以后,印度女性电影制作人开启了一段漫漫求索路。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印度各类语言的女导演已超过150个,由她们执导的作品每年约占印度出产电影总数的10%。
女导演希丽瓦斯塔瓦向印度媒体回顾了其2003年首次担任一部电影的助理导演时的情景:“在至少200人的剧组团队中只有3名女性,分别是一名服装助理、一名美发师和我自己,这在当时属于常态”。
获奖无数的蒙加被认为是印度最有成就的女制片人之一,近年来她一直在积极尝试与年轻的女性电影人合作,以助力她们将愿景变为现实。正是在蒙加的支持下,由贡萨尔维斯导演,她本人作为制片人联合创作的纪录片《象语者》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2024年5月,蒙加和洛杉矶女性电影协会(WIF)在戛纳电影节上发起了一项新计划,以支持印度的女性电影制作人。
基兰·拉奥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助推更多女性进入电影业。她认为,“女性在印度电影业中的代表性仍显不足,有必要对女性编剧、导演进行更多的投资。”在拉奥的《迷途新娘》制作团队中,除导演由她本人担任外,剧作家、制片人、剪辑师、助理导演等都是女性。“我希望通过努力,让女性人数至少达到团队的50%。”拉奥说。
“多年前,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奇妙的画面。电影的最后一帧画面渐渐变黑,片尾字幕滚动。但这不是普通的字幕,而是全女性的字幕。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屏幕下方升起,又从上方流出,都是女人的名字。”这是身为作家的女导演昌德拉写下的文字。她说,“如果每个女人都能讲一个故事,印度电影的质量就会有所不同。”